2008年8月24日晚,北京的“鸟巢”沉浸在一片狂欢的氛围中。在欢快明亮的《北京北京我爱你》、充满民族情调的《今夜月明》、大气悠扬的主题曲《爱的火焰》等音乐中,第29届奥运会圆满落幕。作为闭幕式音乐总设计的卞留念,终于从奥运幕后走向前台,走进了公众的视线。
为了写卞留念的专访,先后约他谈了若干次。
他太忙,好不容易约到时间,没聊几句往往被别的事情打断。再有,他这个人实在太丰富又太神秘,实在需要反复交流和体味。
为奥运会闭幕式做了三年“皮试”
“你做闭幕式音乐的理念是什么?”
“闭幕式的主题是狂欢。在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大家需要放松和狂欢,闭幕式的音乐就是要在欢笑中传递感动。释放情感,带走记忆。”
“闭幕式结束之后最明显的感觉是什么?”这次采访开门见山。
“感觉人很轻。”卞留念未加思考回答。
“是轻松吗?”
“不是轻松,因为还有很多使命没有完成。闭幕式之后,我一直没休息,忙着制作音乐。”
在闭幕式的演出中,卞留念作曲、编曲的音乐有12组,这至少是他三年的心血。其实,据他所说,准备奥运会的音乐是从2001年北京取得奥运会举办权的时候开始酝酿,直到2005年,他和他的团队终于在竞标中脱颖而出,负责闭幕式的全部音乐设计和监制。
这三年中有太多的故事,令卞留念欢笑、感动,并反复回味。其中,主题曲《爱的火焰》的创作差不多历时两年,卞留念早有构想,2007年3月在美国他拜访了德国作曲家克劳斯·巴德尔特,共同完成了作曲,并且达成共识,一定要请多明戈来唱,国内的歌唱家最终选定了宋祖英。闭幕式上,奥运圣火徐徐熄灭,东西方的音乐家深情对唱:“望着你茉莉飘香的脸,开放在告别动容瞬间……浪漫无边,浪漫无边;带着我魅力东方之恋,飞翔太阳月亮中间,今夜我要和你点燃心中的火焰……”激昂而抒情的歌声环绕全场,点燃听者心中最深沉的情感火焰,这便是卞留念心中最完美,最永恒的音乐。
闭幕式的音乐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卞留念这样说:“打青霉素的时候要做皮试,否则可能后果很严重。这三年,我们做了无数次‘皮试’,或者保留其中若干元素,或者全部否定,重来,再试,再改,再整合。”就在闭幕式的前一周,即将出场的大腕儿们陆续到卞留念的工作室试音,为了保密和安全,这一切都要悄悄地进行。卞留念心里一直很紧张,捏着把汗,毕竟事关奥运会全局,不能出现丝毫闪失。在一幢公寓楼的顶层,在他小小的音乐制作室,多明戈、宋祖英、成龙、刘德华、王力宏……一个个出来进去。
“多明戈在闭幕式的演唱有五分钟,他在我这里足足录了四个多小时。”卞留念说道。
他说:“我的音乐代表着我的人格。我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
卞留念特别注重在平凡的生活中吸纳不同的养分,但是他并不刻意。他把小时候与鸡共舞、观察蟋蟀搏斗,以及种菜、采中草药的感觉都写入音乐。对音乐最简单、最真纯的追求,加之个性化的创作思维,使他的音乐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他的音乐既延续民族传统血脉精神而又不失前卫观念意识,既善于把握通俗音乐的审美风格又不失高雅艺术的潜质与品位。
卞留念与音乐的缘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7岁考进南京“小红花”艺术团,艺术的种子从此生根发芽,这段经历也成了他艺术人生中难忘的记忆。在“小红花”,他练就了吹、拉、弹、唱、舞等多方面的“童子功”,也学会了坚强和自信。
当时学校里的专业训练是非常艰苦的。卞留念很小就开始学大提琴,弦很粗很硬,小孩子的手指又细又嫩,手指按在颤动的琴弦上,不大一会儿工夫,手指就会起泡,他用针挑破水泡,贴上胶布忍着疼痛继续学继续练。久而久之,手指起了老茧,也就不疼了。
1980年,卞留念考入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系,师从二胡名家马友德,学习二胡及作曲。1984年,大学毕业的卞留念夹着一把二胡从南京只身来到北京闯荡,凭着才气和执著考取了东方歌舞团,并得到王昆团长的特别赏识。
俗话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据说卞留念却能够通晓200多种乐器。我带着质疑问他,他平静地说:“乐器是分家族的,弓弦乐、打击乐、弹拨乐、键盘乐,每个家族都有数十种,乃至上百种乐器,触类旁通,我哪怕说能够演奏几百种乐器,其实也不算什么。”
上学的时候,他曾专修大提琴、月琴、二胡,他在不满20岁的时候就极富独创地把钢琴的十二平均律运用于二胡演奏,而且发明了别具特色的抛弓演奏法。他把二胡电声化,用二胡演奏小提琴协奏曲和爵士乐,令众多西方音乐大师为之震惊。
在这次奥运会闭幕式,有一场60个江苏女孩的二胡表演。传统的二胡共鸣效果不好,音域也比较窄,几乎难以应用于大型演出。卞留念改装的电子二胡却将二胡原有的演奏音区扩大至八个8度,让二胡拉奏钢琴、拉鼓、拉雷、拉雨,拉出一切大自然的声音。这是他为奥运会闭幕式献上的一份特殊礼物,也算这种特殊乐器的首次“汇报表演”。卞留念说:“我这项研发成果也是人文奥运和科技奥运结合的产物,二胡这个传统的乐器插上了现代技术的翅膀后,将演绎更加完美的艺术。”
“我要给观众最好的音乐”
16年来,卞留念一直担任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音乐主创、音乐总监。作为音乐的“掌勺人”,要全盘把握晚会的创作风格、制作质量,和馅儿、调味儿,翻来覆去地调,经常一股脑儿推翻,然后重新来过。而作为音乐主创,许多作品又要他亲手打造,力求不落俗套,令人耳目一新。比如2006年获得歌舞类一等奖的《俏夕阳》,就是卞留念摒弃了原有旋律重新进行创作的。“这个节目由始至终充满了‘俏’劲,音乐上我也尽量加入大量让普通老百姓感到亲切的喜庆元素,有暖暖的人情味儿。”
2005年春晚,卞留念专门为国际明星成龙创作了一首武术形式的歌曲《壮志凌云》,为了表现中国男儿的铮铮骨气,他还亲自到少林寺武术学校去体验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在现场,成龙被那种氛围深深地震撼了,当即表示要进录音棚录制这首歌。卞留念亲自为他监棚,在一旁用武术的动作渲染气氛,成龙深深地被卞留念的激情所感染,即使已经唱得很好,还主动再录一次。全部录制完成后他认真听了一遍,对卞留念说:“你这首歌太棒了!”他们为成功完成这件音乐作品而热情拥抱。
作为“头牌菜”,春节晚会的开场尤其重要,卞留念说:“开场要把整个国家的精神面貌和一年来的发展变化浓缩于音乐之中,要引发观众情不自禁的感动,在这个瞬间享受到作为中国人的光荣与自豪,要恢弘大气,营造出史诗般的震撼力。”2005年开场的《丹凤朝阳》,2006年开场的《礼赞春天》都是卞留念一手打造的音乐精品。
卞留念说:“春晚是亿万观众的期待,我希望他们能听到最好的音乐。我愿意把自己的辛酸化作喜悦呈现给所有观众,辛酸也是欣慰。当把每个节目送到灯光下亮相,我往往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注视,就像目送着自己亲手建造的大船驶向遥远而广阔的海洋。”
2006年1月,“春晚”前夕,卞留念在忙碌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完成了即将送去终审的“母带”。在那个冬日的早晨,他独自走出录音棚,四周漆黑,寒风凛冽,他没有开车,没有打出租车,没有顾上全身都几乎冻僵,就在冰天雪地中站了40多分钟,真正浸入骨髓的不是寒冷,而是那种倾尽心血后的真空感。那一刻,他泪洒双肩。
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说:“就在一件呕心沥血打造的作品即将新鲜出炉,在内心温暖与外界寒冷的强烈反差中,一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让我感到光荣,感到欣慰,感到释然,感到未有的畅快淋漓。”
在他的工作室,满眼都是音乐器材,我只知道这都是些最尖端的电子产品,可是却几乎都叫不上名字,更不知道它们的功用。
卞留念指着这些乐器对我说:“这都是我的家庭成员!”他对这些设备运用得驾轻就熟,各种乐器在他手中被把玩得酣畅淋漓。
有一次,我们正要开聊,门铃响了,是某台晚会的导演,来听他才刚创作完成的音乐。于是,我也坐在他制作音乐的“航空母舰”旁边,静静地听着他的音乐,凝视着他沉浸在旋律之中的状态,他不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时而柔缓,时而激昂,时而像雄鹰翱翔,时而似鱼潜水底。他身上的每个细胞就像是音符在跳动,而那每个飞扬的音符都会穿透听者的心灵。
10年前,有人说“卞留念就是为音乐而生,为音乐而活”今天,我听他这样说:“的确,我没有一天能够离开音乐,但谁让我这么贪婪呢。我热爱音乐,我无法抵御音乐的诱惑呀。”
“还那么忙?”
“是啊。用我们南京话说:急得不能急了。再急没有用,要紧的是踏踏实实做事。”
“是啊,忙是因为大家喜欢你,需要你的音乐呀。”
他又笑,孩子似的神情。
纯净的音乐是在自然的状态下生长的,音乐的精华就是在这种不平静的平静中产生的。他以一颗平常心打造着艺术的精彩,他的音乐在安静中绽放着生命的光华。
又约了采访,这回一见面卞留念就说:“我现在正在给音乐清除白内障呢。”
我一愣。
“眼睛里长了白内障就看不见了,我要让我的音乐能够看得见。”
我还是茫然。
于是,卞留念娓娓道来。
在他看来,音乐其实是立体的,是有色彩的,是可触可感的。于是,就要通过高科技手段完成这种超时空的转换,复原音乐本身的立体感。
“音乐赋予人的是一种神经系统整体统一的感受。”
“是通感?”
“这种感觉不是表层的,是有力度的,音乐要表现出情感的力度,厚重、空旷,音乐不是单纯机械的运动,而是凝聚了人类最深沉的情感!”
卞留念所要做的首先是音画一体,音乐的载体是音符,是节拍,是旋律,绘画的载体是水墨、色彩、线条,通过艺术的融合与嫁接,使音乐具有绘画的色彩,具有视觉的冲击感受。然后,还要通过一个个设计好的程序进行视频的切换,融合画面、灯光、烟火等多重效果,把音乐立体化、动感化,超越平面的绘画和静态的雕塑,最终完美地传达音乐的语言,调动人的情绪,给人以心灵的触摸感。

最高理想是睡个好觉
记得第一次约卞留念采访,发短信给他,他回电话:“我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你是不是快被时间给五马分尸了?”我说。
他笑。
的确,他一个人忙好几个人的事,每件事又都要尽善尽美,就是把他“克隆”几个也忙不过来。而且,他忙的事往往没有人能够替代或者分担。音乐总监、作曲、编曲、指挥、演奏、监制、统筹、策划、录音合成………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也让他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个中甘苦,冷暖自知。
卞留念已经制作完成了3000多部音乐作品,不仅高产,而且精品迭出。这个工作量,用他的话说:“如果一天完成一件作品的话,相当于8年不睡觉,熬出来的呀!”
卞留念是中国流行音乐的领军人物,更是中国新民乐运动的奠基人,他一向倡导“国际音乐”的理念,把中国古典的、民族的音乐元素与世界领先的高科技的、多元化的现代手法相结合,独辟蹊径,“曲线救民乐”。我们经常说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但不是每一种民族的艺术都能够顺利地被世界接受。
他认为:“继承与创新也是相对的,背叛传统有时候恰恰是在继承传统,所谓的反传统有时候也是为了继承,是为了发扬。”
为了民族音乐走向世界,20多年前,卞留念就开始尝试使用民族音乐与数字音乐系统形成一种全新的创作手段,他的力作《雄鹰》和《愚公移山》等都是民族声乐和电子音乐相结合的作品。他的左手和右手分持传统文化和现代技术,使艺术和技术高度融合,中国传统音乐博大精深,天马行空的意境凭借最新的科技完美呈现。
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卞留念曾多次真诚地说过:“民族特色是我音乐的灵魂。”这回谈到这个问题,他又说:“艺术是没有国界的,音乐是一种国际通行的语言,是一种传递美好情感的方式,通过音乐会加强人类的凝聚力。”
他每年都要去美国和欧洲采风,而且往往一年之内去不止一次,博采众长,师其长技。他说这就叫“拿来主义”,“拿回来,给老祖宗脸上抹点光。”
卞留念给自己定下规矩,每年至少保持10万公里的行程,足迹遍布世界各地,在天地间,他放牧着自己无拘无束的性情,收获着无穷无尽的独特的心灵感悟。
作为演奏家,卞留念也经常登台表演,他说:“我喜欢不按照曲谱演奏,我是一边演奏一边作曲,曲子是从我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在别人看来,他似乎天生具备演奏各种乐器的欲望和能力,他手中的乐器其实已经成为他思想和肢体的延伸。
“我能够唱4个8度再上5度音,高至女高音,低至男低音,可以用原声态的方法演唱,也可以反串戏曲花腔。”
“听说你的最高理想是要在曼哈顿开三个月的音乐会。”
卞留念爽朗地一笑,“哈哈,那是可以实现的。我的最高理想是睡个好觉,往奢侈点儿说,每天睡个好觉,每个星期打一次球或者钓一次鱼。这可能实现吗?”
艺术是相通的,但是必须得心有灵犀大彻大悟才能够达到这个境界。卞留念不仅把音乐做到出神入化,而且他对于其它艺术形式的把握也往往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神奇。
他从小练毛笔字,既有临帖的功底,又渐成自己的风格。他拿出几个宣纸的记事本,我翻了翻,内容有日常的琐事,开会的笔记,随时随地的心得体会等等,每一页都是隽秀规整又潇洒灵动的行书,他说:“我习惯用毛笔记笔记,比其它的笔都运用自如,写得特别快。”
据说他还擅长打乒乓球、游泳、跳水、长跑、短跑,无论技术型的运动,还是速度型、反应型、爆发力的运动,他都能够达到业余中的专业水平。
我问他:“练字、运动是不是也算是练功呀?演奏乐器讲究运气,要善于调整气息的分配和循环,写字、运动,在调息用气上的感觉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也许是吧。我觉得好玩儿的事我就有兴趣。我从来都不刻意地练功。”
陆放翁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艺术也是如此,卞留念所谓的“不练功”是要在轻松中体悟人生、品味艺术的真谛。
音乐的魅力是永恒的。任何以物质为载体的艺术都会在岁月的打磨中褪色,乃至销毁,而音乐,只要音符保留下来,识别了音符就可以复原那本来悦耳赏心的美妙旋律,一如古莲子跨越时空绽放尘封千年的美丽。
肖复兴在《音乐欣赏十五讲》这本书的结束语中写到:“音乐永远在时间的流淌中闪烁,在时间的流淌中给我们以享受,在时间的流淌中滋润我们的心灵、伴随我们长大!拥有音乐的人生是美好的。”
卞留念说:“音乐(yào)也是药,是治疗身体疾病和为心灵疗伤的良药。音乐震动的频率传达着一种独特的信息,音乐可以让人忘却烦恼,愉悦人的心灵。”音乐给了他充沛的精力,给了他轻松的好心情,使他更加忘情地倘佯于广阔无垠的音乐的天空,就像一个快乐调皮的大男孩,就像一个自然的精灵。
卞留念的女儿才1岁多,非常可爱。他说:“只要一看到闺女,什么烦恼都没了。”他要为女儿谱写一首曲子,每一个音符都要从心底里流出。
的确,音乐原本就是生命的旋律,是点燃爱的火焰。
就在这次即将完成对卞留念的采访之际,忽然听到一种潺潺的流水的声音。屏息感受那声音的来源,循声而去,见到一个小小的水车模型,在他工作室的角落里占据着不大的空间。水流很纯净,要凝神才能看到;水声很和缓,要静心才能听到。
这一刻,身外没有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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